张福麟:难忘三宿舍
张福麟
在徐州这座因铁路而兴的城市里,铁路三宿舍不仅仅是一片住宅区,更是几代铁路人工作和生活的缩影。它见证了徐州铁路从起步到辉煌,再到改革变迁的全过程,承载着无数家庭的记忆与情感。
——题记
最近在群里看到吴元济同学发的“铁路三宿舍”的精彩照片,以及群友在照片后面的留言,感慨万千,少年时代在铁路三宿舍经历过的一桩桩往事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仿佛就在昨天……
迁入新居
我的父亲解放前是陇海铁路职工。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徐州解放,政府要求老铁路员工必须登记才能上班,父亲遵照执行,登记认可后,被分配到郑州铁路局徐州陇海铁路办事处工作。办事处地址在徐州祠堂巷,当时我们家住在富国街西头的福禄巷,所以上班很近。
那时候徐州刚刚解放,百废待兴,各项建设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形势发展变化很快,铁路更是如此。有一天,父亲说他们办事处要搬到距离火车东站很远的“济南铁路管理局徐州铁路分局”的地方去上班,这大概是父亲的单位自此隶属于济南铁路局了。
单位离家远,给上下班全靠两条腿的父亲带来了很大的不便,不论春夏秋冬,也不管是刮风下雨、冰天雪地,他总是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很是辛苦。
五二年秋季,我从少华街小学转入铁路二小读书。新学期开学后不久,父亲突然告诉我们,铁路分局分房子了,我们很快就要搬到离分局很近的新房。
又要搬家了,而且是新房子,全家人都很开心!但开心之余,我却有点迷茫:我才刚刚转学,上学怎么办?父亲说再转学到铁路三小吧,那里离分局也很近。于是,一九五二年的九月二十日,我告别刚刚熟识的铁二小的老师和同学,也告别了令我留恋的市井街巷、石板地面,告别了带有旋律的叫卖声和房前屋后时刻不停的喧哗声,跟随家人迁入了新居:徐州铁路职工家属第三宿舍。
来到新居,数不清横竖成排的房屋展现在我的面前,挺拔茂密的杨树和从未见过的水塔高耸入云,都让我感到格外的新鲜。秋季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入室内,与白色的墙壁交相辉映,显得十分敞亮。室内平坦的水泥地面也似乎突现了房间的“仪容”。晚上,一拉屋门旁边的电灯拉线开关,全屋霍然亮堂起来,令人兴奋不已!终于告别了一到天黑全家就围坐在昏暗煤油灯之下的日子啦!
九月下旬已是金秋,国庆佳节临近,而这一年国庆与中秋双节重叠,更增添了欢乐的气氛。沿街的单位扎起了彩门,彩旗招展。铁路三宿舍也到处张贴着红、黄、绿色“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周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的长条标语,高音喇叭播放着歌曲“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及“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所有人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之中。
国庆节前的几天晚上,宿舍里的居民们都在为参加国庆游行而积极地筹备着,锣鼓声和腰鼓队的敲击声混杂在一起,热烈的气氛持续不断,直到深夜。
记得国庆节早上,天还未亮,我们就被锣鼓声吵醒了。这时父亲已经起床,穿上整齐的铁路制服,戴上平时不太戴的铁路大沿帽,手持昨晚上糊好的写有口号的小旗,直奔单位。外面已是人声嘈杂,好多人也和父亲一样,匆忙地前往单位加入游行的队伍。此时我们也开灯起床看热闹。在街道干部的组织下,家属游行队伍也不甘落后,大娘大妈大婶大姐,呼喊声、笑声连成一片。直至天蒙蒙亮,在锣鼓声的引导下把游行队伍带走,宿舍才恢复了宁静。
晚上,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遍大地,铁中师生庆祝国庆、中秋佳节的文艺晚会正热烈地进行中,《歌唱二郎山》《南泥湾》的歌声在夜空中回荡。我的床头正好在窗台下,月光直射,在“床前明月光”的浪漫和音乐的陪伴下,久久不能入眠。搬入新居、转入新校、庆祝国庆、欢度中秋,少年的我能不兴奋吗!
三宿舍的建筑格局与风貌
说起铁路三宿舍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近百年前。据考证,其最早的建筑可能与日本侵占徐州时期修建的铁路医院同期,建筑风格带有明显的日式特色。解放后,这里成为铁路职工及其家属的重要居住地,并逐渐发展成为一个配套设施齐全的“小社会”。宿舍内及周围不仅有住宅,还拥有自己的医院、学校、商店、粮站,甚至游泳馆,生活便利程度远超一般居民区。在最鼎盛时期,这里居住着大量的铁路职工及其家属,人口密集,生活气息浓厚。
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三宿舍门口挂有正规的“徐州铁路职工家属第三宿舍”的牌子,有三个面向三达路(现在的复兴南路)的大门与外界相通:一个是与铁路分局紧邻的北大门,一个是和铁路医院相邻的南大门,还有一个是中间大门(现在的北大门)。中间大门有时会上锁,所以职工上下班及学生上学基本都走南北两个大门。
三宿舍有上、下沿之分,上沿的范围介于铁路分局与铁路医院之间,下沿的北面边界是沿铁路分局的围墙,向西延伸到与下洪村一墙之隔。南下沿则是铁中大门向南一直延伸,与铁路花园和小刘庄相隔。所以三宿舍北南之间范围很大,约长一里多路。而徐州铁中则像一个巨大的口袋,自黄河边开始,向东深深地切入到三宿舍之内。
三宿舍内的门牌号是从北大门开始的,印象中北大门内第一栋最东边的一家是“1号”,那应该是我同学汤榜培的家。我们家住在下沿,门牌是231号。我没有关注过三宿舍最后一家的门牌号,估计当时三宿舍也应该接近千户人家。这些人家中,有一些是从日伪时期、国民党时期一直居住于此的,他们应该更了解三宿舍的由来和过往。但遗憾的是,没有人把他们的记忆记录下来。
先说说三宿舍上沿的房子
三宿舍上沿在耸立着参天大树的掩映下,有一排排红砖的“甲等房子”,所谓甲等房子,是因为它的住房面积大,室内推拉式窗门,地板地。房间内生活设施齐全,有厅,有卧室,有厨房,室内有独立的用水设施,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所以上沿没有公共厕所。这在七十多年前显得是多么的“豪华”,我们今天的住宅基本要求也不过如此!
上沿平时比较宁静。只有在黄昏的时候,归巢的乌鸦与麻雀唧唧喳喳,叫响起属于它们的交响乐。进入漆黑的夜晚,大树低垂的枝叶在路灯下摇曳,偶尔有房屋窗下透出昏暗的灯影,周围无声无息,似乎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我无从知晓甲等房子修建的具体时间,但它南邻日本鬼子侵占徐州时就有的铁路医院,那么这个甲等房子应该是与时同建,况且房子的建筑格式也是符合日本民俗的。这足以说明鬼子时期就建起了这个宿舍。还有铁路第一、第二宿舍,应该也不是解放后才有的(最近得知徐州铁路一小始建于1931年)。抗战胜利都已经八十年了,所以现在来看,铁路三宿舍应该有近百年的历史!
解放后,住在甲等房子的大多是分局及站段的领导,他们都是老红军、老战士、老革命的身份,当然住在甲等房子的还有具有“高级知识分子”身份的人,像我们铁路医院眼科的赵定铭主任。
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大约在1956年,铁路医院把其院内的篮球场及养(奶)牛场撤了,并在此位置兴建了四幢青砖楼。这也是三宿舍上沿最早的楼房了。
再说说三宿舍的下沿吧,三宿舍中间大门向西一条大路,下坡后的北面有竖两排横三排的“绿房子”,及铁中南面的“绿房子”。之所以叫绿房子,是因为它的门窗框都是绿色的。
绿房子室内空间不大,但室内隔间都是推拉门,这无形中增加了室内实用面积。据说室内的睡床是日本“榻榻米”。这也证明了绿房子应该也是日本侵占徐州时兴建的。
三宿舍下沿其余的部分,全是当年新建的青砖“新房子”。一九五二年建国初期,又正值抗美援朝,国民经济十分困难,这个时候我们铁路分局的领导却拿出资金,为职工家属兴建住房,实属不易!
当时的三宿舍,有住“甲等房子”、住“绿房子”、住“新房子”和住“南头”(铁中南面)的称谓,且一直延续多年。
新房子每幢有四户,房子的室内实用面积最多也就是25平方,一进门是堂屋,一侧的耳房是卧室,堂屋深处有一个小厨房,有从墙壁通向屋顶的烟囱。但小厨房却很少有用户使用。因为人口多,很多家庭除了卧室之外,在堂屋和仅仅只有不足5平方的厨房也安上了床铺。因而几乎各家都不得不在厨房外加盖了简单的窝棚,支起炉灶风箱并储存煤炭劈柴等。
三宿舍甲等房子多为领导干部所住,绿房子的户主则多为分局机关主要科室的干部、职员,以及铁路医院的医护人员、铁路学校的老师等,而新房子则为三宿舍周围的车辆段、徐州站、材料厂、工程段等单位的铁路工人为主。当然,也有为数不多的分局、医院、学校和距离三宿舍较远的铁路单位的人。
新房子在三宿舍范围广、户数多,而且每户人口也多。一家有老少三代、甚至五、六个子女或更多的户数也不少。所以下沿新房子区域很热闹,大人们上下班互相簇拥着、交谈着,而上下学的学生则三五成群,熙熙攘攘。晚上也有孩子们在户外追逐嬉戏。绿房子区域相对要安静一些。
我家的住房在中大门这条路的最西处,家后(北)还有两排房子直至“小后门”。我们家的西面,则是一片荒野,杂草丛生,碎石瓦块遍布,一直到黄河岸边。搬来没多久,这片荒野才陆陆续续又盖满了新的青砖瓦房。

▲1960年家人在三宿舍自家门口拍摄的全家福。我家西边紧邻三宿舍粮站。
迁入三宿舍的邻居中,我有几个终生难忘的发小:李延春、张振家、李保全、杨统纲。我们在一起上学、放学,共同做作业,共同玩耍,共同谈志向。后来,李延春从青岛铁中参军,杨统纲南京无线电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至解放军某部,李保全徐州煤矿专业学校毕业分配至徐州矿务局,张振家则直接参加工作在徐州铁路机务段。
三宿舍的北上沿还有铁路三宿舍的标志性建筑,两座高耸入云的水塔,一座是青砖垒的,一座是红砖垒的,但都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相继拆除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大郭庄机场飞行员驾直升机飞越铁中校园时拍下了这张俯视图,周边三宿舍的平房都变成了六七层的楼房。当时三宿舍上沿五十年代修建的四栋青砖宿舍楼还没有拆除(黄圈处)。右上角的白色大楼是铁路医院。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三宿舍北下沿的小后门,位置就在现在的澡堂子处。当时出了小后门就是下洪村,我们上学时也经常从小后门出去。下洪村断垣残壁,基本都是土房子,我们穿墙越院,曲里拐弯地走了几个“一人巷”,在相当于下洪村老煤球店的那个地方出来到三达路,斜对着的就是铁三小了。

▲曾经与三宿舍一墙之隔的下洪村,如今高楼林立、热闹非凡。
从小后门出去还可以进城,但需要过黄河,沿河堤向北走,去建国路要近很多。夏季河道宽,需要过河摆渡,坐船摆渡每人五百元(即现在的0.05元),实在太贵,所以很少有人坐船。而到了冬、春季节河水断流,河道只有几米至十几米宽,花一百元(0.01元)就可以坐船过河。如果河水结冰或者彻底断流,那就直接过去了。
五三年开始修建和平桥,次年落成。于是小后门便成了交通要道,在市区居住的铁路职工上下班和铁中学生上学都从这里穿越,三宿舍的居民进城也方便了许多。
偌大的铁路三宿舍,在当年不但是徐州铁路分局、也是徐州市最早、最大的职工家属宿舍,其范围至今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只是三达路(复兴南路)扩展、改造、加宽,以及和平桥(路)和平大桥的兴建开通,才使得整体稍微内缩了一些。
三宿舍里的童年故事
迁入三宿舍,在我至今留下的印象中,除了那些竖成行横成排的一幢幢房子和参天老树,还有许许多多难以忘怀的童年故事。
第一件引起我兴趣的事,是“自来水龙头”一拧,就源源不断地淌出清澈的水!自幼住在市井小巷,只知道水来之不易,每天要去很远的水井中汲水,家中还备有水缸存水。现在取水如此方便神奇,故印象深刻。
为方便用水,下沿每排房子都设有一个公用自来水管。据说那时水源是三官庙的。天热口渴时,口对水龙头喝上两口,又凉又甜,惬意无比。
自来水是收费的,当时是每户每月伍佰元(0.05元)。电费则是每月按每户所用灯泡的“瓦”数计费,这种收费办法延续了很多年。房租则是从父亲单位每月的工资中扣除。
铁路三宿舍内当时有一个铁路供应站,也称铁路合作社,位于现在“六合巷饭店”对过(其时复兴路汽车总站对过的铁路第八宿舍旁边也有一个铁路供应站)。供应站站长姓吴,是一位老革命同志,待人和蔼可亲。合作社虽然不大,但供应齐全,吃、穿、用全有,诸如油盐酱醋、烟酒糖果、毛巾肥皂,还有布匹衬衫等等。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紫皮的广东甘蔗,第一次见到带鱼、大对虾及虾酱。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体现了铁路合作社的优越性。有时候,合作社会卖一些紧缺商品,居民们也是排队抢购。三宿舍的每户居民都持有铁路合作社购买物品的小本本。三宿舍内的这个铁路合作社持续营业了好多年,后被三宿舍的铁路商店替代。
当时三宿舍没有粮店(站),三宿舍粮站是国家对粮食实行统购统销政策后,大约在五四年或五五年才兴建的,地址就在我家西面。

▲现在的三宿舍,门柱上的小广告,卖“油烫鸭”的遮阳伞及横过马路的电线,让这里成为了衰变的“老小区”。但这条“深巷”却留下了一个世纪几代人的足迹。
和平桥一九五三年开始兴建,并向东修了一条与三达路成“丁”字形的马路,才把三宿舍与下洪村和铁路分局分开。和平桥建好后,又修建自袁桥逐渐向西直达云龙山体育场的路,这就是东西连贯的和平路。有了和平桥、和平路,三宿舍周围也繁华起来了。此时,三宿舍北大门已不存在,但在原北大门处建了铁路商店,就此替代了三宿舍内的铁路合作社。

▲雄伟壮观的和平大桥,宽畅的朝阳南路及路边绿荫下的地铁站。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是激情燃烧的年代,也是血与火的年代。有许多三宿舍的职工参加志愿军抗美援朝,他们的家门上都镶嵌有“光荣之家”的标志牌。而后方的职工则积极响应“增加生产、厉行节约、支援抗美援朝”的号召,更加努力地工作。
父亲经常从单位带济南铁路局的《铁道工人》报回家,记得上面经常报道开展“满载超轴五百公里”运动,意思就是火车多拉快跑。铁路供应站旁边电线杆子上的高音喇叭,每天播放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咱们工人有力量”及“火车在飞奔,车轮在歌唱,多装快跑,快跑多装”等振奋人心的歌曲,烘托着铁路职工的革命精神。
抗美援朝期间,美国搞“细菌战”,党中央号召全国开展了爱国卫生运动,三宿舍职工家属灭苍蝇、熏蚊子,自觉打扫房前屋后,喷洒石灰。街道还定期组织卫生检查,可知当时三宿舍卫生状况绝对不比现在差。
那时三宿舍很少见到吵架斗气的,邻里之间和睦相处、友爱相帮。我记得过年的时候,互相拜年都能拜好几排房子,哪像现在住同一层楼门连门,却“鸡犬之声相闻 ,老死不相往来”。
那时经常放映露天电影,特别是节日期间更是如此。“要放电影了!”好消息不胫而走,天还没有黑,大人、小孩便三五成群地拿着小板凳,纷纷向南大门上坡处集中。放电影前,会先放幻灯片子宣传抗美援朝,宣传爱国卫生,预防煤气中毒等等。
那时一到过冬,为了取暖,几乎家家户户都生煤炭炉子。尽管单位、街道频繁地宣传,但煤气中毒仍时有发生,甚至有煤气中毒而死亡的。
记得五二年的冬季特别冷,大雪纷飞,像连阴雨似的下个不停。有时早晨掩着没膝的雪,堵得屋门都打不开。但这也是最热闹的时候,各家各户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扫雪,大人、小孩一起上,用扫帚、铁锹、铲子先从自家门前开出一条条小路,然后再齐心协力,从雪地里开出一条直通大门的大路。晴天化雪后,房沿下垂着又粗又长的冰凌(琉璃)悬在半空,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耀眼的光芒,不管从哪个视角看,都是那么壮观!
夏季是多雨的季节,有时大雨滂沱,雨水从上沿倾泻而来,和下沿的雨水汇合后一同奔向黄河。而黄河的水积满后,又漫岀来倒灌至三宿舍。所以那时三宿舍下沿在雨期经常积水,有时积水还漫入室内。

▲美丽的故黄河再也不会“水漫三宿舍”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梦。那个年代,不管是干部还是工人,都在享受着解放后的新生活。与旧社会相比,咱们铁路职工家属都能逐步拥有属于自己的住房是最大的变迁。我们父辈那一代从旧社会过来,携家带小,负担沉重,如今有了稳定的工作和生活,这种质的飞跃无疑是最幸福的。
三宿舍的“左邻右舍”
铁路三宿舍的“左邻右舍”也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父辈创业的“家”,我们不可割舍的“家”。
三宿舍北面紧挨着铁路分局,那是我们徐州铁路运输的指挥中心。五二年我们迁来时,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铁路分局,它的门口有一个只能容纳一个人的警亭,有持枪的武装警察站岗,威风凛凛,令人敬畏。这些警察叔叔都是铁路公安分处的,是至少都参加过淮海战役的解放军。经常走过,我们逐渐熟悉了,所以走到这里都试着想摸一下枪,警察叔叔就让我们摸了一下枪托,也算满足了我们的愿望。后来,这些受我无限尊重的老革命有不少都成了我的老病号。
分局大院的办公用房设计建造得非常别致,懂得建筑设计的老同志都倍加赞扬。后来,随着发展的需要,平房变成了楼房,只有围墙留下的一块块奇石砌成的墙垛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反倒成了解放后复兴南路唯一的“文物”。一个个的墙垛,见证了新中国成立后复兴南路的变迁与发展的历史,见证了徐州铁路几代人的成长历程。我有时走在这里,手扶墙垛的奇石,仰望着亚洲最大的横跨铁路大桥,目视前方现代化的地铁站,不由得感慨万千!

▲分局围墙的石垛,见证了“三达路”、“朝阳路”、“复兴南路”的发展与变迁。
铁路分局的对门是铁路车辆段。车辆段是分局四大站段之一,职工人数多达千人,所以他们的职工家属居住在三宿舍的占比最高。段内有几个很大的修整客货车辆的车间,车间大到有多股铁路,同时可以容纳机车和好几辆客货车厢。
车辆段没有大型会议室,有时晚上在车间里放电影,自然也少不了三宿舍的孩子们。我和小伙伴们攀爬在待修的车厢上,居高临下,看到嘈杂的人群有的坐在道轨、道枕上,有的坐在车轮上,或站立着傍依着车床。印象最深的是苏联电影《勇敢的人》。
车辆段大门内有“机关食堂”可供周围几个单位的职工就餐。分局理发室原先在分局大院内,五三年迁出设在车辆段大门旁边,扬州理发师非常专业,且还能“接骨拿环”。这个理发店延续了有近二、三十年。旁边的分局洗澡堂始建于一九五五年,前两年才关闭,为三宿舍职工家属好几代人服务了近七十年。
车辆段内向南有一个很大的体育场,这应该是响应毛主席在一九五零年发出“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伟大号召而兴建的。它有两个篮球场,还有排球场,再往南便是有着标准四百米跑道的田径场,其间是标准的足球场。运动场西边有个大门(基本都锁着),直对三宿舍的中门。这在当时是徐州市少有的几个体育场(云龙山体育场、三中体育场)之一。
当年铁路各单位群众性体育活动开展得轰轰烈烈、蓬蓬勃勃,每年的春、秋季都要举办运动会。大单位如机务段、车辆段等独办,几个小单位如医院和材料厂等合办。分局火车头体协还在这里举行过全分局管辖范围内的大型运动会,除广播体操比赛、拔河比赛之外,各种田径项目都很全。跳高、跳远、铅球、标枪,从百米到五千米甚至万米。当年盛大的济南铁路局青年运动会也在此举行,涵盖了从青岛到浦口的青年(包括中学生)运动员。
由于群众性体育运动的普及,在这个运动场上,曾经涌现出一大批优秀运动员。以机务段为首的足球、篮球,在徐州市、在路局都是名列前茅的球队。在我的记忆中,电务段有男女短跑名将,车辆段有中、长跑名将,车辆段郑美富800米、1500米,韩(三)履华5000米及10000米都曾是徐州市运动会的冠军。还有优秀的跳栏运动员张弘。当然,这个运动场也是学生们课外及假期的运动“圣地”。
遗憾的是,随着铁路运输发展建设的需要,车辆段体育场只使用了五、六年便拆除改建成“驼峰调车场”,即后来称呼的“二十四股”。基层站、段就再也没有举办过运动会。自此,夜里看星星、看月亮、再宁静不过的三宿舍,被车辆的撞击声、调车员的呼叫声以及机车鸣笛声嘈杂得再也不宁静了。

▲原来的车辆段现为上海铁路局合肥车辆段徐州检修车间。
三宿舍南面紧靠着的是铁路医院。铁路医院始建于1914年,是我市也是全国铁路系统建院最早的医院之一。解放后,医院的医疗水平还是相当高的,眼科赵定铭主任、外科张威多主任、儿科李树藩医师、中医师任成文、方象平等在徐州市都很有名气。
铁路医院的广大医护人员一直为徐州铁路分局职工、家属的身体健康服务,做了大量的工作,医院整体也有很大的发展。但铁路医院毕竟是企业医院,不是铁路运输的主业,肯定发展会受到一定限制。随着改革开放,全国铁路教育和医疗单位全部无偿移交地方。当时铁路医院移交给徐州医学院,有了医学院的依托,一定会有更大的发展前景。但不知道为什么,事实上却是事与愿违,“附三院”并没有发展到我们想象的那样。

▲在铁路医院病房楼上眺望奎山塔。

▲文革前徐州铁路医院的领导班子合影。后排左起王翠英(工会主席)、寿宪钧(付院长)、朱亚(院长)、熊永平(党委副书记)、徐美文(党委书记)、谢昱(院长)、张广涛(副院长);前排左起刘建刚(团委书记)、张瑞明(党委委员)、刘贻清(门诊部主任)。

▲一九六五年,徐州铁路医院民兵训练“战场医疗救护”的场景。

▲文革时期,徐州铁路医院赴连云港云台山区医疗、采药队载誉归来。后排中间戴帽子者为我院眼科专家赵定铭主任。

▲一九七六年,徐州铁路医院杨俊卿同志率领赴唐山医疗队抗震救灾载誉胜利归来。医疗队全体队员在我院地震棚前合影留念。

▲铁路医院几位同志与著名电影演员秦怡在淮海战役纪念馆前合影留念。右起:唐春恩、秦怡、秦怡随行人员、李悦明、张普济、“铁道游击队员小坡”。
紧靠铁路医院南边的便是曾经颇有名气的铁路花园。铁路花园北接铁路医院,后临故黄河,前面则沿着当年的老三达路直至津浦路大铁桥。好多老职工都认识的花工郝利河的父亲,就是刚解放时铁路花园的园艺师。当年每逢五一、国庆节假日,分局工会都在这里举办游园活动,赏花、打气枪、猜灯谜、套圈游戏等很热闹。但随着一九五六年建花园宿舍,五八年分局“冶炼营”大炼钢铁,使得铁路花园逐步没落了。
在铁路医院对过还有铁路材料厂、工程段等单位。
下面再说说分局和车辆段以北的地方
车辆段北的大货场是当时铁路货运的中心,我们经常目睹工人们紧张地装车、卸车。装卸工人肩、背上披着一块大方布,沉重的货物或肩扛或背驮。他们弓着腰,从踏板上一步一步艰难地把货驮入车内。五人拉的大板车、卡车和平板车频繁出入货场大门,一片繁忙景象。
我工作以后,接触了很多当年的装卸工人和其他铁路现场工人,很多工人师傅拍腰椎X光片,可见腰椎骨质从光滑平整的边缘增生得像鹰嘴一样,正常的腰椎体间隙也变狭窄了。这是他们的“职业病”。当年工人师傅这种表现的脊椎X光片,现在在城市应该再也见不到了。形成腰椎间盘病变的过程他们不疼吗?是怎么忍受的?我们的父辈、那时的工人师傅们的精神和他们的付出是多么的伟大!

▲看到现在的“徐州站”,就会唤起对当年铁路大货场繁忙运输场景的记忆。
铁路分局的北面是下洪村,再向北,铁路大货场及铁路三小的对面分别是搬运公司、三达路派出所及梁庄小学。在我的记忆中,搬运公司与铁路货物运输关系密切,那时汽车不多,主要依靠他们集散、运输铁路货场的物资。大型笨重货物靠人力搬运,大板车一般五人一组,一人中间驾驭,另两边各有两个人,弓着腰像老黄牛一样用绳子牵拉大车。可以想象,他们拉货爬南天桥的状况多么艰辛。
当年中国与苏联友好,一段时间流行的“苏联大花布”很是时髦,而搬运工人们则喜欢穿苏联大花布制作的上衣。到了五一、国庆游行时,身穿“七彩”上衣的搬运工人队伍就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搬运公司旁边有一个丸子汤店,工人们的饭碗恰如一个“盆”,早晨他们的主食就是一盆丸子汤泡绿豆面烙馍。实际上很少有放丸子的,就是一盆清汤,顶多再放点辣油和香菜。但他们就靠这一盆泡餎馍,去迎接一天新的“战斗”。
由于职业的缘故,搬运工人在参与的体育比赛中也取得优异成绩,市运会拔河比赛冠军非他莫属。搬运公司有一位著名劳动模范叫王作友,当时连续获得过省市运动会5000米及10000米的长跑冠军。
梁庄小学校舍较小,学生生源多来自学校周边下洪、天桥一带的住户,学龄也偏大。我们铁三小放学,排着队走很远,路队长说“解散”,同学才能三三两两地分散回家。而梁庄小学出校门就散队,可能这与居住环境有关系。
一天下午去上学,看到三达路派出所云集许多学生,周围还有围观的大人。走近一打听,才知道是梁庄小学一位学生要和他同学的母亲登记结婚。但男学生尚不足二十周岁,遭到派出所拒绝,于是俩人在派出所里闹腾,这才引起了当时的一幕。
下面说说我当年的母校——徐州铁路职工子弟第三小学校。
铁三小是解放后新建的铁路小学,整个校园有两个足球场大,教学区在校园北面,从西到东长长的一幢新房子,房子内有一个长长的走廊,左、右两排教室,尽头是大礼堂(会议室)。教室窗明壁白,课桌、坐椅也都是新的,是当时徐州面积最大、最漂亮的小学校了。我曾经就读的少华街小学,前后两个小院,教室灰暗,破旧不堪的课桌和两人合坐的长条凳,玻璃破碎的窗户用旧报纸糊着,冬季刺骨的寒风连同雪花一同吹进课堂,学生冻得瑟瑟发抖。两校相比,真有天壤之别。
记得五三年在大礼堂开庆祝六一儿童节大会,铁路分局还给我们少年儿童每人发一包牛皮纸包的旅行袋糖。还记得在这个大会议室里听吴咏萍老师朗读《渔夫和金鱼的故事》。
五三年秋季开学,三小调来了好几名年轻教师,有陈元良、寇化敏、郭世长、陈孟辉、徐婉等,这些老师的到来,为铁三小带来了一股朝气。五五年春天,当时粮食已实行统购统销政策,为了响应党中央增产粮油作物的号召,铁三小少先队大队辅导员寇化敏老师写了一篇倡议书,倡议全国少先队员种向日葵,刊发在《中国少年报》的头版头条。顿时,全国各地少先队员形成了向徐州铁三小少先队学习的热潮,纷纷种起了向日葵。当年夏日,铁三小校园里,一颗颗绿色叶干支起的金黄色花盘在阳光下绽放,“朵朵葵花向太阳”。如果现在的“云兴小学”搞校史的话,这是很光荣的历史一页。
这年庆祝六一儿童节,也是准备迎接秋季的丰收,铁三小开了非常有纪念意义的庆祝六一荧火晚会。为了鼓励我们种向日葵的活动,徐州市一位副市长及路局、分局有关领导也参加了庆祝晚会。同学们准备了许多精彩的文艺节目,这些节目都是在郭世长老师的精心编导、精心排练下完成的。郭世长老师会乐器,擅长手风琴演奏。他很有绘画天赋,是我们的美术教师,我见过他的油画,他应该是著名画家朱振庚(我们铁三小同学)的启蒙老师吧。
铁三小还在陈孟辉老师的组织下成立了小足球队。我喜爱踢足球,也当选了校小足球队队员。我们平时练带球、传球、头顶球、射门等基本动作,还代表学校出去比赛,也曾在云龙山体育场参加过徐州市小足球比赛。边春连同学体能好、速度快,是我们的队长。若干年后,我们的小足球队员邢中伟、张锡麟参加了分局火车头足球队,汤榜培在部队足球队,张鹏鸣改练举重,成了举重健将级运动员。
一九六四年的春节前夕,在上海老北站广场,一群解放军战士在打扫残雪,我突然发现其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他也在目视着我。互相走近,才知道是三小的老同学、三宿舍老邻居,我们当年的小足球队员李春阳。他告知我现在在上海“前卫”足球队(属武警部队)。
铁三小还有可以记载的历史一页,一九七五年春节刚过,铁道部长万里就在徐州铁路三小召开分局职工家属大会,号召大家消除派性,确保铁路畅通无阻。

▲1975年,邓小平主持中央日常工作,万里同志作为当时分管交通的国务院副总理,专程来到徐州,在铁三小召开了广大铁路干部职工参加的万人大会,对解决津浦、陇海两大干线的堵塞问题作出了明确指示,对扭转全国铁路运输的混乱局面起到了关键作用,是“铁路整顿”的标志性事件之一。
现在的铁三小,校名已改为“云兴小学”,校园缩小,教室布局也面目全非。但我1952年来铁三小时就有的、学校东面的水塔至今依然高高耸立。是这座水塔,一直在默默地见证着铁三小自建校至今七十多年的历史变迁。铁三小发生的许许多多故事,都留在记忆之中了。

▲现在铁三小的校名已改为“云兴小学”,校内的这座水塔,见证了这里七十多年来的变迁。
一九五五年,我从铁三小毕业,并顺利地考上了身边的学校——徐州铁路职工子弟中学。
徐州铁中始建于一九四八年,初建时名为“扶轮中学”。学校门朝东,一条路直指三宿舍大门。路边两排高耸的杨树,掩映着这个人杰地灵的学府。铁中一代又一代的优秀教师,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优秀人才。很多铁中毕业的学生,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成长为院士、学者、科学家、教授、音乐家、工程师……等,他们在各自的战线上为祖国的建设贡献着自己的才智,也为母校增添了荣耀。

▲左图是原徐州铁中校门的位置,建了铁中北大门以后,这里就变成了一堵墙。右图是从原铁中校门向东看,直对三宿舍南大门。
我的一位同学叫张友孟,铁三小同班,到了铁中他在同届六班。父亲是车辆段老工人。哥哥张友孔,先于我们铁中毕业,后在大连入解放军海军。张友孟五八年毕业时考上了徐州煤矿专业学校。有一天,周鸿声老师请他到学校来一趟,和蔼地问他:张友孟,你是想上天还是想入地?张友孟顿时愣了,缓了一会猛然兴奋起来,莫不是我被空飞招录了?自从体检全部良好合格后,他一直惦记着这个事。
“我想上天!”周老师热烈地祝贺他成为我校第一名空军飞行员。张友孟在部队的培养下,几年后成为优秀飞行员,回家探亲时,我们留下了下面这张宝贵的合影。

▲1963年与飞行员张友孟合影留念。前排左胡德安,右张友孟,后排左崔玉龙,右张福麟。我们也曾是铁三小同班同学。
永远的三宿舍
时光如梭,岁月沧桑。建国七十多年来,祖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我们回顾历史,才知道历史在前进。我们怀念往事,才知道社会在发展。
建国以来,三宿舍由一个铁路职工及其家属的重要居住地,逐渐发展成为一个配套设施齐全的“小社会”,宿舍内及周围不仅有住宅,还拥有自己的医院、学校、商店、粮站,甚至游泳馆,生活便利程度远超一般居民区。在最鼎盛时期,这里居住着大量的铁路职工及其家属,人口密集,生活气息十分浓厚。
三宿舍周边的建设也是日新月异。现在的朝阳南路(三达路),上有和平大桥,下有地下铁路,还有雄伟壮观的“汉桥”横跨黄河,蔚为大观。崭新的道路像巨龙一样向近郊延伸,原来的三达路从铁路花园门口向东转,终止到大郭庄机场,现在已开拓成繁华的街区。近年新建的“显红岛”,也成为了居民游乐休闲的著名景点。
对于许多老铁路人来说,三宿舍不仅仅是一个居住的地方,更是一个情感的寄托。他们在这里出生、成长、工作、结婚、生子,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每一个老铁路人都对这片土地怀有深厚的感情。即使时代变迁,这份情怀依然深深烙印在他们心中,成为不可磨灭的记忆。
然而,作为老铁路人,面对现实,却颇有几分失落与黯然。随着铁路改革的深入和发展,铁路分局没有了,基层站段撤并了,医院、学校也早移交给地方了。铁路三宿舍从平房到一座座大楼,局长楼、处长楼,被标榜为分局的“中南海”。曾几何时,三宿舍“一房难求”。铁路三宿舍“钱满地流,看你会挣不会挣”,地摊从大门摆到深巷,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而如今的三宿舍却空房多,入住少;老年人多,年轻人少,幼儿更少。最近,有着悠久历史的铁路第一幼儿园关闭了,三十五中(原铁一中)从去年就没有了初中班。三宿舍似乎在走向凋零,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老年公寓”了。
回首往事,咱们的老一辈都是具有“ 二七”光荣革命传统的老铁路工人,是为祖国的解放事业和建设事业作出过贡献的。我们都还记得文革期间铁路运输遭遇历史上最困难的时期,来徐州处理、解决问题的铁道部长万里,不仅在铁三小召开职工家属大会,而且冒着冬日的严寒,一大早来到铁路三宿舍看望职工、家属,要求大家消除派性,坚决打击少数派性头头破坏铁路运输的犯罪行为。
遵照万部长的嘱托,徐州分局主要铁路干线迅速打通,为全国铁路运输起了示范作用。所有这些,都实实在在地记彔在当年拨乱反正的史册上!作为三达路百年唯一保留的“徐州铁路职工家属第三宿舍”,以及过去和现在住在这里的徐州铁路工人,曾经的荣耀依然在激励着他们砥砺前行!
铁路三宿舍,作为徐州铁路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见证了这座城市从战火纷飞到繁荣发展的全过程。它不仅是一个地理坐标,更是一段历史的缩影,一种文化的传承。在城市快速发展的今天,我们不应忘记这些承载着历史记忆的地方,它们或许不再辉煌,但却永远值得我们铭记与尊重。
光荣属于永远的三宿舍!
光荣属于过去和现在住在这里的徐州铁路工人!
【后记】本文在写作过程中,我的朋友、原分局老干部部副部长王业孝和放射科同事董立峰都曾经给过我很大的鼓励;原铁中的英语高级教师李铁城老师也积极向我提供资料;铁中六五届高中校友李天胜教授不但对此文提出宝贵的修改意见,还承担了整理、润色、编辑等重要的工作。特在此一并向以上为本文做出过贡献的朋友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张福麟
2025年10月28日

